“陸昭哥哥！”沈清瑤痛呼一聲, 終於掙脫了那個月夜。

她慢慢睜開了眼睛，被夢裏的絕望壓得喘不過氣來，此時胸口起伏, 一口一口的順著氣。盯著驛館床榻頂上的布幔，意識漸漸回歸到現實, 沈清瑤卻還是有些恍惚，無端生出幾分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迷茫。

她張了張口, 喉嚨間火燒一樣的疼, 幹澀得說不出話來。她只好輕輕動了動手指, 只是一動, 便被人緊緊抓住了。

沈清瑤扭頭看去, 是陸昭伏在她的床頭，大手攥著她的手, 睡得正沈，而拉住她, 則更像是本能。

他的衣衫還是上次見面時穿的那一套，上面灰塵血汙都還明晃晃的掛著, 他卻沒有去更換, 再一看，那張如玉的臉上盡是風霜，眼下有了淡淡的烏青, 光潔的下巴上也冒出了幾許胡茬。

沈清瑤鼻子一酸, 眼眶忽然就濕了。她靜靜的看著陸昭, 像是要把這張臉刻進心裏，明明只分開了幾天，她暈倒也不過瞬息的事情，她卻好似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他一樣, 一寸一寸，細致的打量。

看著看著，面前的人眼睛顫了顫，緩緩睜開了。陸昭像是被忽然驚醒的，他有片刻的失神，繼而飛速的清醒過來，整個人立刻緊繃起來，警惕的註意著周圍，拉著沈清瑤的那只手也驟然收緊，下一刻，他對上了沈清瑤含滿淚水的眼睛。

他先是驚喜，拉著她道：“瑤瑤？你醒了？”

而後看她一副要哭了的樣子，心又高高提起，以為是她又不舒服了，立刻急匆匆又問道：“是不是心口又疼了？你別急，我這就給你找大夫來！”數說著，就要站起身來往外走。

這一場風波，被嚇到的不止沈清瑤一個，連陸昭都失了往日的鎮定，不敢去想萬一她撐不住了會怎樣，變得異常小心。

一個小小的力道從掌心傳來，陸昭的身形被拉住，沈清瑤一語不發，卻拉著他不肯松手。陸昭再回過頭的時候，沈清瑤平躺在床上眼巴巴的望著他，那眼神十分委屈，她小幅度的搖了搖頭，這才吸著鼻子小聲的說：“我不疼……”

“陸昭哥哥，你陪陪我好不好……”

陸昭的心立刻就軟了，哪裏還能不答應呢。他坐過去，提了好幾天的心終於放下。

沈清瑤看著眼前這張鮮活的臉，又想到了夢裏的那片血色。心中一痛，她緩緩擡起手來，陸昭察覺到她的意圖，笑了笑，配合的低下頭來。

微涼的小手貼在他的臉上，指尖又輕又緩的掃過他的眼尾，引得他眼睫一顫，最後那只小手停在了他的臉側。

“瑤瑤？”陸昭直覺小姑娘現在的情緒有些不太對，喊了她一聲，人卻沒動，任她摸著。就見沈清瑤像是被這一聲摁到了什麽開關一樣，她眼睛一眨，積蓄已久的眼淚就掉下一顆來。

陸昭幾乎是立刻就慌了，可還不等他說什麽，沈清瑤就掙紮著從床上坐了起來，一頭把自己紮進了陸昭懷裏。感受著溫熱的胸膛和有力的心跳聲，和夢裏那個冰冷的，僵硬的懷抱一點也不一樣。沈清瑤閉上了眼睛，心也緩緩落到了實處。

她的陸昭哥哥還在這裏。

這個認知驅散了她心裏經久不散的恐慌。在他懷裏蹭了蹭，抹掉自己一時沒忍住掉下來的幾顆淚，沈清瑤這才又擡起頭來，癟著嘴巴委屈的說：“陸昭哥哥，你怎麽長胡子了……都不好看了……”

陸昭一楞，倒是沒想到她會說這個。又見小姑娘故意做出了一副嫌棄的表情輕輕推了推他：“快去洗澡，你身上都不香了……”

陸昭偏過頭去低低笑了一聲，因為那顆眼淚懸起來的心又被拽回了原處。一個大男人，又是不好看了又是不香了的，他哭笑不得，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小姑娘通紅的鼻尖，心說她都哭得跟個小花貓似的，模樣也沒有好到哪裏去。

笑夠了，他再開口說的卻是：“好，我這就去，整理儀容，再回來侍寢？”

侍什麽寢啊……

沈清瑤心裏就算壓了再多的東西，也到底是沒有忍住，噗的笑了一聲。忽然覺得還能這樣和陸昭說說笑笑的在一起真好，她垂下眼，暗道自己一定不會讓他黑化的。

沈清瑤著急趕他去洗漱，是想讓他盡快休息。自她被擄走到如今蘇醒，已是好幾天過去了，陸昭的疲憊已經是任誰都能看得出的了。陸昭並沒有拂了她的心意，點點頭去了。只是出門時，也沒忘了讓人去叫了孔林來再替她診一診。

陸昭再回來時，一身清爽，又恢覆了他清風朗月一般的仙人模樣，孔林正坐在床前替沈清瑤診脈，沈玉書與沈清琳聽聞沈清瑤醒了，也匆匆趕過來看她。稍後一點的位置還站著神情緊張的翠翹和紅雲，甚至那個被借過找人的南詔侍衛和圖蘭都站在一旁。

倒是來了一屋子的人。陸昭挑了挑眉，見小姑娘乖巧的半躺在床上，眼睛還有些紅，但情緒已經穩定了，此時正淺笑著和沈清琳說著話，他忽然嘖了一聲，有些不滿小姑娘的註意力就這樣被其他人分散了。

“行了，沒什麽大礙了，心疾需要靜養，我有個方子也還要再改一改試試，這是娘胎裏帶出來的病，急不來。至於其他的……”孔林頓了頓，屋裏的人都屏住了呼吸，不約而同想到了安妤種在沈清瑤身上的蠱。

“孔神醫，蠱蟲為一對，但另一只已經死了，瑤瑤身上這只，還引得出來嗎？”沈玉書上前一步，有些焦急的問道。

就見孔林輕哼一聲，輕蔑道：“引？就這點小東西，還用得著引？”

沈玉書一楞，這是何意？一側的圖蘭看他這呆呆的樣子，輕輕笑了一聲，被沈玉書聽見，轉頭一看是這麽個嬌俏的姑娘在笑，霎時紅了臉。

孔林沒低下頭去翻找自己的醫藥箱，從中拿出一套工具來，在裏頭挑挑揀揀，取了一根長長的銀針，對著沈清瑤說道：“手伸出來。”

那枚銀針泛著寒光，沈清瑤抖了一下，咽了口口水，忽然有些害怕。她擡頭找到了陸昭在的位置，可憐兮兮的看著他。陸昭會意，很快走過來坐在她身側，擡手將攬到了懷裏。

沈清瑤把自己的臉埋好，這才慷慨就義一般把右手遞到了孔林面前。“喏，你紮吧。”

孔林頗有些嫌棄的看著眼前這對膩膩歪歪的年輕人，嘖了一聲，低頭用銀針挑開了沈清瑤手腕上的紅腫，銀針沒入血肉，沈清瑤疼的縮了一下，另一只手抓陸昭抓得更緊，就感覺到那枚銀針在她手裏攪動幾下，然後仿佛是勾住了什麽東西，而後孔林手一翻，一條棕黑色的細線落在了玉盤裏。

沈清瑤疼得直抽氣，陸昭輕拍著她，想到現在還被他們關著的安妤公主，眼中的寒意更甚幾分。

“行了，我再給你們幾幅藥，煎好了服下，靜養幾日就不會有大礙。”眾人紛紛松了口氣。翠翹和紅雲捏著藥方就跑了，孔林也不願多留，招呼了圖蘭一聲，沒多久，這兩人也走了。

屋裏只剩了沈家兄妹和那個南詔侍衛 。

“瑤瑤，你好些了嗎？還有沒有哪裏難受？你想吃什麽你告訴哥哥，哥哥去給你找！”沈玉書差點將妹妹照顧丟了，正是自責和愧疚的時候，此時逮著了機會，一股腦的問道。

沈清瑤從陸昭懷裏擡起頭，聞言心中一暖，她笑了笑，輕聲說：“謝謝哥哥，我沒事……”

陸昭的表情已經有些不耐煩了，沈清瑤剛醒，正是需要休息的時候，偏剩下的這幾個他又不能直接趕，只能冷著臉瞪著他，沈玉書卻毫無察覺，甚至還想再說幾句。

“行了大哥！讓瑤瑤休息吧！”沈清琳攔住了他，眼睛微微往後一瞥，淡淡道：“你還有別的事要忙呢。”

沈玉書一楞，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，南詔王的侍衛一動不動，像是個放在那裏的人偶。他眼神一沈，確實，還有許多事。南詔公主加害大梁使臣，永和公主的封後事宜也遲遲未定，他還得繼續同南詔王周旋，一定要為妹妹討一個公道。

“是，那我們就不多留了，瑤瑤，你好好休息。”

沈清瑤點頭，很快剩下的人也都出去了。沈清瑤看著落後一步的沈清琳，覺得她剛才那一眼有點奇怪，那個人不是藺應秋嗎？可系統明明有反應的。

忽然，她眼前一暗，一只大手擋在了她眼前，遮住了她遲遲沒有收回來的目光。

沈清瑤唔了一聲，將那只手扒了下來，偏頭問：“怎麽了？”

就見陸昭笑得十分溫柔，他專註的看著她，片刻後溫聲道：“不是說要我侍寢？”

沈清瑤的臉忽然就紅了，磕磕絆絆道：“誰……誰說了！分明是你自己說的！”她還是個病人啊！！！！

陸昭見狀笑了一聲，將她又往懷裏團了團，溫柔道：“嗯，是我說的。”

熟悉的冷香包裹住她，沈清瑤享受的靠著，經過這一番折騰，饒是才從昏睡中醒過來，也還是擋不住困倦又一次襲來。她小小的打了個哈欠，卻還記掛著陸昭，她知道，若是只有她一個人睡了的話，陸昭多半又是不會休息，又要去忙別的事了。於是也強撐著沒有說。

倒是陸昭先察覺了，他低頭問：“再睡一會？”

沈清瑤沒直接回答他，而是扯了扯他的袖子，小聲問：“陸昭哥哥，你累了嗎？”

陸昭一楞，對上小姑娘清澈的眼神，他心中一暖，明明可以連軸轉好幾天也不會覺得又多疲累，但他卻說：“嗯，有一點。”

沈清瑤立刻就瞇著眼睛笑起來，她從陸昭懷裏出來，往床的裏側挪了挪，而後掀開被子拍了拍那個空著的位置：“那陸昭哥哥快上來！我陪著你休息呀！”

分明自己也想讓他陪著，但沈清瑤這話說得臉不紅心不跳的，陸昭輕笑了一聲。

等翠翹再端著藥推門進來時，屋裏日光昏暗，床榻上的兩個人相互依偎著睡得正沈。她頓了頓，長長的舒了一口氣，而後笑著輕聲退了出去，藥一會再喝也可以，先讓這對小夫妻溫情片刻也好。

人才出去，陸昭就睜開了眼睛，懷裏的人也被驚動，不安的動了動，夢囈一般的呢喃出聲：“陸昭哥哥……”

“嗯，我在。”陸昭聲音帶著幾分沈睡後的沙啞，他在沈清瑤背上輕輕拍了拍，又低頭在她發頂落下一個吻。隨後再次閉上了眼睛：“睡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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